向茄當場懵住了。

長這麽大以來, 第一次被人這麽吼。

頓滯和茫然的神色漾在白透瓷白的臉頰上，淚珠還掛在翹密的睫毛上，像一顆顆小小的鉆石隨著眨眼的動作閃爍著。

她張了張嘴, 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，呆呆地望著駱加禮。

緩了幾秒, 眼淚後知後覺凝聚上來，少女的眼睛被水汽充盈，霧蒙蒙的, 嘴角一拉，委屈感滿溢, 嗓音裏也帶出了哭味：“你又兇我。”

駱加禮這才發現向茄的反應不對，慢慢地松開了手，還不放心, 仔細看了看她的神色，又朝川流不息的車望了一眼，“對面還是紅燈, 你不看路就穿馬路，我能不急嗎？”

“我哪有不看路就走啊, ”向茄抹著眼淚，嘴裏嘀咕著, “我就是裝裝樣子啊, 誰叫你不肯請我吃飯, 還騙人說不管什麽要求都答應我, 你就是哄小孩兒。”

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，嗚嗚嗚的哭出了聲。

聽她這麽說，駱加禮籲出一口氣，原來是他誤會了。伸手扶了扶額角, 低嘆：“我以為……”

向茄雖然在哭著，但腦筋動得很快，他的這句“我以為”說的輕，但她還是聽到了。

其實他說她紅燈不看路的時候，她就覺得邏輯有問題了。

因為剛剛他突然上前抓住她朝她吼的時候，那神情和模樣，根本不像他說的那麽淡然。

哪有人會僅僅因為對方不看路這麽急迫，發這麽大一通火氣的，像不僅僅只是因為眼前的情景激發他的怒意，而且他還說她什麽？

——你瘋了！

這已經是很嚴重的話了。

配上他當時的反應。

聯系到他現在說“我以為”，向茄猛然反應過來，一下子忘記了哭這件事，仰起一張巴掌大的臉頰，晶瑩地淚珠還墜在下巴上搖搖欲墜，帶著疑惑望著駱加禮。

時間仿佛在這秒停滯。

那顆欲掉不掉的淚珠，似此間純粹潔白的珍珠，掛在少女透白青春的臉上，嬌嫩又柔軟，連眼神也純凈透徹仿佛一張白紙。

沒有比眼前更美的畫了。

他怎麽配得上這麽美的畫呢？

駱加禮淡抿了一下唇，像是不忍破壞此刻的靜謐和美好，更像是被這眼前美好耀眼的光刺了眼睛，他僵硬地移開了視線，望向對面的馬路，綠燈亮了，人潮朝這裏湧來。

他們正好站在十字街心口。

駱加禮拉起向茄走到旁邊，避開了人流，他收回手塞進褲兜裏，又走了幾步，像是沈吟著什麽。

向茄等不到說到答案，又被這個小插曲打斷了思緒，但心裏還是執著地想知道，隨手擦了一把眼淚，把掛在臉上癢癢的感覺拂去，快走了幾步跟上駱加禮的腳步，擡著頭問他：“你以為什麽？”

駱加禮緩下腳步，低垂著她：“以後別說那種話了。”

向茄差點脫口而出“什麽話”，視線一和他對上，陡然間明白過來了。

但她還是故意問了句：“不能說什麽話，我不太明白啊。”

但這次，駱加禮卻沒有註視她，像是漫不經心又帶點不經意的樣子，重新看向前方，邊走邊輕聲說道：“你說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。”

“我開玩笑的啊。”向茄回憶了一下當時的語氣，玩笑那麽明顯，他都沒看出來嗎？

她以為他會看出來的。

“我當真了。”駱加禮打斷了她的遐思。

向茄一楞，側頭，目光定在他的側臉上。

駱加禮……看上去怎麽這麽嚴肅？

這個念頭一閃而過，她猛然反應了過來，心不由砰砰跳了起來，看著他，不假思索道：“你不會以為我想……”

意識到自己接下去要說的話，向茄吐了吐舌頭，“呸呸呸，生命那麽寶貴，我有什麽想不通的？”

“你怎麽會這麽覺得？”她很奇怪，正常人都不會因為這樣一句話，或者一個舉動，聯想到這種事吧？

她覺得駱加禮很奇怪。

是異於常人的那種奇怪。

也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，駱加禮側過頭，接上了她的視線。

看到他目光一瞬間，向茄心底一楞。

那目光黑不見底，覆雜深邃，充滿了故事和情緒，看得人心絞痛。

是所有關心他愛著他，想要多了解他一點的人，看見了都會有的心痛。

向茄馬上意識過來，這眼神，是他來不及遮掩，堂而皇之地直射而來。

也許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不經意間展露出來，因為下一秒，在看到她明顯怔忪的樣子，駱加禮又恢覆了往日那般慵懶不羈，嘴角也慢慢勾起了一道淺淡的弧度。

向茄忽然覺得好難過，也好悲傷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，總覺得，前一秒的他，和後一秒的他判若兩人。

像是重新戴上了面具，不讓人看見脆弱。

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，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樣的事情，才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，才會在聽到她開玩笑隨口說的一句話，聯想到她會去自尋短見。

向茄不知道，因為她沒有那樣的經歷，但也不妨礙她的直接感受和心痛。

可能是因為喜歡，才會有這麽強的共情能力吧。

向茄垂下了目光，假裝並沒有發現他的秘密一般，用一種若無其事但是虛心接受的態度，說道：“我知道了，駱叔叔，我向你保證，以後、再也不會、隨隨便便開這種玩笑了。”

駱加禮看著她，無言地彎了彎唇。

看出來他的心情好多了，向茄不想繼續扯這個話題，想找點開心的事情帶過去，順便讓他開心一下。

也就在這時，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。

駱加禮看過來。

向茄覺得很囧，連忙低下頭，又覺得這個動作像是在掩飾心虛，捂著肚子，擡頭彎著眼睛傻笑了兩聲，“嘿嘿。”

駱加禮：“餓了？”

好吧，既然他都這麽問了。

向茄笑瞇瞇的：“你不是說要請我吃一個月的飯嗎？”

駱加禮眼底緩緩浮起了一個問號，向茄假裝沒看見，前一秒還在哭著的人，擦幹眼淚又是一條好漢。

變臉速度比太陽落山還要快，駱加禮也是蠻佩服她的。

向茄瞧他沒反應，幹脆主動提了出來，她先是一本正經地想了想，嘴裏念念有詞“去哪兒吃呢”，然後眼珠子迅速一轉，喜上眉梢：“我有一個特別棒的想法，要聽嗎？”

駱加禮：“你說吧，我就聽聽。”

“……”

聽聽，這什麽態度？

向茄腦子動得賊快，對他攤開了手。

駱加禮垂著眼看著小姑娘白嫩嫩的手掌心，露出不解的目光。

向茄晃了晃手心：“你想聽可以啊，一個字五塊錢。”

駱加禮氣笑，“你這不是敲詐嗎？”

向茄無所謂地收起了手，姿勢瀟灑的很，快走了幾步到前面，“你愛聽不聽。”

身後傳來一聲低笑。

他怎麽又笑？！

有什麽好笑的嗎？

向茄很無語。

但她走這麽快，萬一駱加禮沒跟上來，豈不是下不來臺了嗎？

想了想，向茄決定放慢腳步等一等駱加禮，然後待會兒再找個借口，讓他請吃飯。

還沒等她慢下腳步，身後的人卻走到了她旁邊。

為了讓戲演得像那麽一回事，向茄故意皺著眉，擡頭盯著他，“你幹嘛老是跟著我？”

駱加禮笑著看她，“手伸過來。”

向茄不知道他想幹什麽，但眼前男人的笑容實在讓人拒絕不了，像是被施了法術，乖乖地把手伸給他。

這一刻，向茄突然想，他才是魔法師本人吧。

專門偷心的魔法師。

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，駱加禮笑著說：“我沒有這麽多錢，這樣吧，寫張字條先欠著你，有紙筆嗎？”

向茄點了點頭。

她不確定地看了看駱加禮，不像是在開玩笑。

沒想到她隨便的一句玩笑，他都當了真。

幫她完成和履行了。

向茄說不出來什麽感覺，就好像是被人認真對待的尊重感。

“好啊。”她彎起雙眸，輕輕笑著，找了一個門口可以坐的地方，摘下書包，從練習本上撕下一張紙，再從文具袋裏拿出一支黑色簽字筆，放在桌上。

駱加禮彎腰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，摘下了眼鏡，折起掛在表袋裏，然後慢條斯理地拔掉筆帽，低下頭在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了起來。

修長有力略帶些蒼白病態感的手指握著筆桿，微垂著頭，黑發如墨玉，淡紅的夕陽在發頂漾著一圈淺淡溫柔的光弧，濃長的睫毛在透白的臉上打下影子，翹翹顫顫，撓的人心頭癢癢。

襯衣下的勁瘦頎長的身形，標準的寬肩窄腰，握著筆寫字的時候，力量感從包裹在緊繃的襯衣衣料裏突顯出來，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標準模特身材。

向茄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駱加禮那極富吸引力的身上移開，落在桌上。不知什麽時候，他已經寫完了，蓋上筆帽，擡頭，四目相撞。

駱加禮目光很靜。

有一種把人看透的感覺。

向茄故作鎮定，輕輕眨了眨眼，慢吞吞扯了個笑，掩飾心虛和尷尬，指了指桌上，“寫完了。”

“嗯。”駱加禮輕點了點下巴。然後把寫好的字條拿給她。

向茄接過，低頭認真看了一遍。

紙條上寫著：駱加禮答應向茄十個願望。

願望。

她喜歡這個詞語，覺得很美好。

是帶著朝氣蓬勃的希望。

他的字體灑脫，間架結構豐滿大氣，第一眼見委實驚艷。

好像見到他本人一樣。

都說見字如見人，窺字如同窺人性格。

向茄還沒達到這個地步，但是也有基本的鑒賞能力，能寫出這樣一手字的人絕對能讓人產生好感和好奇。

至少誰都不會相信，這個人只是一個小小的刺青師。

駱加禮托著下巴，微微擡頭看著她，百無聊賴地單手叩著桌面，夕陽在女孩清秀的面孔上汩汩流淌，他輕輕翹著唇角，眼神在光下自帶迷離和慵懶，“看完了嗎？”

向茄從紙頁上擡起目光，順勢接上了他的目光，不解的問：“為什麽是十個願望，不是錢嗎？”

駱加禮勾了勾唇角，笑容肆意耀眼：“我仔細想了想，談錢太庸俗了，也不實際。”

“我覺得一點也不庸俗，”向茄仿佛錯失了一個億的表情，“有誰會覺得錢不實際呢，你要是給我錢，我會比現在快樂一百倍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駱加禮似乎有在認真考慮，“等一下。”

說著他把手伸進口袋裏，向茄好奇地看著，以為他會摸出什麽寶貝來，沒想到他拿出來一個一塊鋼镚兒，在手心裏掂了掂，“快樂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向茄想翻白眼，但怕駱加禮會深受打擊，就沒有把無語表現的那麽明顯了，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：“你天下第一幼稚駱叔叔。”

“算了。”她一臉拿他這麽幼稚沒辦法的樣子，把紙條折疊好裝進書包裏，歪著頭思考了一下，“我下次可以提請求，讓你給我一千塊錢，提十次就有一萬塊了，這樣也挺好的。”

駱叔叔笑了笑，殘忍打擊她的美好展望，“可惜你駱叔叔是個窮鬼，除了錢什麽都不缺。”

向茄眨了眨眼睛，表示不相信。

或許是這會兒跟駱加禮相處的太融洽，讓她變得有些得意忘形了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，向茄腦海裏突然跳出來一個念頭。

由不得她多思考一秒，動作和嘴巴比腦子動得更快——

向茄眼睛笑著，伴隨著加速的心跳，像是隨意地開口問道：“那……你也不缺女朋友？”

這話一說完，空氣猛然之間一瞬安靜了下來。

駱加禮動作一滯，徐徐擡起眼看她。

四目相對間，他慵懶不羈地勾了勾唇，歪頭靠在手掌上，手肘抵在桌子上，眼尾微彎，笑的散漫，低低的問：“怎麽啊？有興趣給我做女朋友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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